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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的时候,我想到转弯

来源: 北方文学城 时间:2021-08-13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想到转弯

那时,你在远方说,走下去,就可以看到绿草在迎着阳光生长。你看那露珠,亮亮的,多像孩子不含杂质的眼睛。我看不见你,却能听见你说话时的呼吸声,软软的,落在土坎,滑向一带远山。我跺跺脚,踢飞挡路的石子,连同沉重的心事一起踢出去。接下来的路,行走如飞。

我知道,有些结果,没办法早说。那么,我们在等待。时光深处有一抹影子,鬼魅一样晃。我站在时光外围,总想走进影子的思想,努力很多次,便退缩了。影子有影子的世界,我是具象的实体,我们无法交融。如果投入百分之百的精力,去完成一件徒劳无益的事情,无异于水中捞月,空中取瓢。很终,两败俱伤。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家乡的一口老井,晃动我儿时的影子。那时的天,蓝得像童话。我们日夜都在阅读,小小的心被过滤得井水一般纯净,透明,有甜甜根的土腥味儿。炎热的暑假,大人小人端着一盆或脏或不脏的衣服,一字儿排在抽出的井水边,两脚踩进水渠,连说带笑地揉搓衣服。杨树绿得发亮的叶子,迎着阳光簌簌有声。一天清晨,村里忽然被死亡的气息笼罩,说某某家的媳妇跳到井里,捞出来一具胀鼓鼓的尸体。夜里,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梦见一双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咙。我竭力挣扎,她愣是不放手。我不挣扎了,她反而松开手,笑一下说,井水真甜。随后便不见了踪影。

后来,我再没去过井边。村里人总吓唬小孩,说那里闹鬼,谁去谁就会被疯女人带下井去。再后来,我来到城里。城里的水,漂白粉的味道很重,我喝不惯。回到家,说及儿时的井水。父亲说,井早已被夷为平地,村里人吃水都成问题,连打了几口深井,抽出来的水浑浊,沉淀半天才能饮用。我抬头瞥见铁桶的水,竟澄出少半桶黄泥。站在桶边,怎么也分辨不清鼻子眼孔的模样。“就要安装自来水了,村长说的。”父亲一脸平静,没有丝毫的喜悦,顺手提起一个水桶出门了。

父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晃动的水桶跟着父亲走去哪里,我不清楚。我知道,留住一个人的影子,也就能留住一个人的生命,但你永远无法留住他的灵魂。相反,留住一个人的灵魂,即使阴雨天,没有影子,他也会伴在你身边,陪你听风听雨,陪你走过一程又一程泥泞之路。父亲陪伴我四十年,不管他在不在身边,我都能看到他灵魂深处漾动的慈爱。我呢,又把自己的灵魂漂泊在哪一方天空?

这个夏天,忽然深思一些问题。某某家的媳妇怎样跨过围栏跳到井里,她跳下去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身边的亲人,比如白发的娘亲,比如未成年的儿子,比如还没有成家的弟弟……有没有想过痛饮井水的后果,比如肿胀的尸体,比如井壁突出的砖块,比如井底的废铁钉……也许她什么都没想,闭上眼睛跳跃时脑子只是一片空白。如果她想到我想到的这些,她定不会纵身一跃,用井水熄灭生命之花。

曾看到岩壁下一根绿色的芽儿。它沿着岩石的底座绕个弯儿,长出来,长得如此阳光。一片灰白的岩层背景中,一抹春天的绿色彰显着植物顽强的生命力。面对此情此景,你还能作践自己的生命吗?芽儿要长,因为种子给予它生命的源。芽儿的血液不属于自己,它源于种子的肉身。攫取光,攫取风,攫取雨水,攫取一切能让自己生长的养分,长得枝繁叶茂,孕育生命的种子,延续自己的种族,这才是芽儿活着的使命。

那年攀登黄山,看着一棵棵岩缝中稳然耸立的松树,我惊异得无法呼吸。远望一柱石峰,四围如刀斧劈过,断面上斜倚一棵苍松。如此之高,如此险峻,底下是万丈深渊,除过一面石壁,哪里还有可依存的地方?但它生长着,不知长了多少年,才长到一人高,占据着无人之境的一方天地,独享阳光。夜幕降临时,谁会同它呢喃情话?谁能拥它入怀?谁能给予它贴心的呵护?飓风吹过时,它可有生命断裂的惊惧?暴雨瓢泼时,它可有生命消亡的绝望?

后来,走遍黄山,看遍黄山的松。我方明白,岩缝中的松,它顽强挺立,因为它肩负着承传生命的重任。现在,黄山松已成为一道壮观的景象。牵牵连连的生命群体,让每一个游客惊叹。不管什么灾难,都无法让它们的生命绝迹。四面八方的游子,来到黄山,生命从外到内都会经受一场洗礼,一种感化。这才是生命的奇迹,生命的毅力,生命的大美!

你的生命不属于你个人,是我们大家的。你落地的那一刻,就已经是社会的人,就应尽一份社会的责任。听到这话,我的心头升起一种无名的悲哀。我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我得活着,得像一头牛或者一头羊那样活着,从生到死,吃一把草,挤一杯奶,很后连这肉身也奉献了出去。

可是,既然不得已要活着,为什么不选择另一种生存的方式?有阴影总会有阳光。为什么总是蹲在阴影中,舔舐旧日的伤口?就像你说的,走出去,走进阳光里,舒展皱缩的眉头,对着一方蓝天,喊一声,太阳落山了,我也要转弯。如果转弯,毕竟还能看到楼群缝隙里暖融融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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