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侠
文/苏一峰
雪夜。
街市上许多店家早早掩门，只街角那处矮矮的房檐下晃着暖黄的光。
行走天涯，漂泊浪迹的人皆知，那是专为旅人留的歇脚地，大可进去喝口热茶，饮杯温酒，方才徐徐上路，踏上另一处陌生的土地。
这酒馆厚重的木门虚掩着，可瞥见那看店的老头打着瞌睡，头离木桌越来越近。
下巴将至桌面那一刻，响起了清脆连续的叩门声，惊得老头吹破了鼻涕泡，双眼木愣愣地看向门口。
木门被轻轻推开，迈进一个着麻布衣的男子，年岁尚轻，作书生打扮。
风雪微微渗入，不冷，却令人醒神。
不等老头说话，他先轻施一礼，斯文端方地开口：“叨扰老先生，今日照旧。”
老头眼微迷，抬手扶着下巴，“许久不见，楚先生。”
“是，约莫十年整了。”
老头引来人坐下，顺手拨了拨店中炭火，刚刚的冷意又消失不见。
楚先生坐也是挺拔文雅，双手拢袖，眼微眯，不知做什么思量。
老头离开片刻，折返时，手上稳稳托着盘子。一人坐的方桌，老头却放了四个酒杯，将酒水满上了。
“楚先生，有事使唤小老儿便是。”
“劳烦。”
老头点点头，又缩回柜台。
楚先生手微微触碰着酒杯，寒得彻骨，冬日里的冰酒，仿佛是他们之间的旧规。
这时，敲门声又起，楚先生和老头都应声看去。
一阵风吹过，屋内却突然多了一人，着黑衣，身上满是风雪之气，微微吹散楚先生周边的药石味。
楚先生瞧着无动静的木门叹气道：“十年，你行事未变。”
黑衣人端起酒便饮，漫不经心道：“你又何曾变过？啧，好冰。”
楚先生趁他倒酒之时，细细端详黑衣人相貌。
眉眼上挑，十年如一日的轻狂，唇色浅淡，是个细腻又良善的人。
“温玉，君子有为而……”
“打住，此话休提，我心依旧，志不改。”
楚先生轻叹一声，端杯示意，将杯中酒饮尽，不再言语。
两人静默许久，敲门声又起，此次干脆有力，必是豪迈之人。
屋内众人皆看去，木门被推动，卷进一阵风雪，却又很快被一具伟岸魁梧的身躯拦于门外。
“诸位，久违了。”声音浑厚爽朗，自带江湖习气。
来人披蓑戴笠，一双眸子在雪夜中也灿若星辰。他虽裹缠风雪，屋内却因他更暖。
“沈大哥！素闻江湖侠名，却堪堪今日得见，实为憾事。”温玉一反刚才不经心的模样，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沈兄。”楚先生轻轻颔首。
“温弟，楚弟！”沈绍抱拳，也和柜台的老头打了招呼。
他大步流星来至桌旁，也不坐下，直接端起酒杯饮尽，叹道：“好酒！”
沈绍环顾周围，思索良久才坐下。
“祁封还未到？”
“嗯。”楚先生应道。
“边关战事吃紧，此地又相距千里，怕是日夜兼程也来不及。” 沈绍皱眉。
楚先生拿起酒壶替沈绍满上，又为自己添满。
这才慢条斯理开口：“祁将军重诺，必来赴约。”
仿佛印证他这句话似的，门外响起风雪都盖不住的马啸声。
木门很快被推开，祁封身穿甲胄，以风雷之势，卷肃杀之气，整屋顿时寒意逼人。
他环视众人，轻一点头，便走进坐下。
没有言语，他身上却有疆土千钧的重量，自带了一种铁马冰河的气势。
三人皆沉默片刻，看着这位与儿时记忆完全不同的玩伴。从他身上，他们都读懂了一个叫责任的东西。
较为年长的沈绍率先开口道：“十年整，儿时之约诸位可还记得？”
没人开口，今日相见便说明了一切。
沈绍朗笑道：“倒是废话。昔日我们相约，不过是想证明一个字罢了。”
楚先生低声呢喃：“黎民受难，苍生疮痍，大厦将倾，世道不公。”
“唯侠可救世间。”祁封嗓音温雅却藏不住满身的金戈杀伐之气。
温玉低低笑将起来：“可这侠，我们就选了不同的路。”
楚先生皱眉，还是选了旧话重提：“无论如何，盗不会算作侠义。”
温玉冷哼道：“楚神医可知有些病是沉疴宿疾，药石难医？”
“知，那又如何，楚某倾毕生之力，不求药到病除，只望能多救一人。”
“一人？呵，世上待救之人千万，楚神医万贯家财可还够用？不除这些蛀虫祸害，你要救到何时？”
话说至此，四人突然缄默。
楚氏本是一方巨贾，可这十年他白送出去的药材已经把楚家掏空，他的家财甚至不够买一身御寒的衣裳。
楚先生的风度荡然无存，他套在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握拳猛落于桌面，又一杯饮尽了酒液。
“只要楚某尚有命在，便会救。”
温玉实在见不得他这不知变通的模样，拍桌大喝道：“敢问楚神医，你悬壶济世菩萨心肠，可是何人都救？”
“自然。”
“那好，有一人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是十恶不赦千刀万剐之徒，突发恶疾，救否？”
楚先生顿时无言。
沈绍喝道：“温玉，够了！”
祁封突然笑起来，随后甚至是大笑，身上的鳞甲铁片随之震动起来。
“治病救人是侠，惩奸除恶是侠，劫富济贫是侠，我镇守边关，护万家太平也是侠。何需争辩？我死于山河，葬于沙场，无畏无惧，想必诸位也是。不过矢志不渝耳。”
沈绍应道：“此言妙极。大小贵贱，皆为侠道。我心有侠而志行，已逾十年，旧约可成。”
“既是如此，边关事急，恕祁某先行告辞。”祁封起身，又向三人抱拳行礼，待三人回礼，便立即离去，随着一声长长的马啸，再次消失在雪夜中。
沈绍也随即告别离去。
温玉走前在楚先生耳边抛下一句话：“床下包袱，可解燃眉之急。”
楚先生愣愣看着酒杯，亦如十年前，鲜衣怒马的四位少年郎。
作者简介
苏一峰，男，1998年生人，就读于四川农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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