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陌上

花开陌上

没错，我要写的是槐花和桐花，这盛开在暮春时节家乡原野上的花。之所以把她俩放在一起，是因为我发现了她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两种花色彩姿态都平淡无奇，可开起来却是很玩命的花，而且它们都开在让人难以企及的高树上，都与口腹之欲有关，以及因这口腹之欲而成为可以讲故事的花。

我因生在有花果山之称的秦岭脚下，童年时代对桃、杏、梨、苹果等果花是无感的，一是司空见惯，二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那时候无论大人孩子更关心的是肚子是否填得够饱，至于看桃花想到霞，看梨花想到雪的浪漫，似乎有些离奇了，从不去想爱吃的桃儿、杏儿、苹果都是花儿孕育的果实。大家只盼着槐花开。待河畔山坡、房前屋后一棵棵不起眼的大槐树披挂上兜兜串串的洁白花朵、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馥郁的槐香之中时，寡淡辛劳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有了柔润的滋味。那时一下学，我们便提着筐篮跟在腰上别着弯刀的父亲后面，欢欢喜喜地朝河堤或坡嗲的林子里奔去。身手敏捷的父亲一眨眼的功夫就爬上了树，三两下砍折一股大枝子下来，我们便欢快地坐在树下捋起槐花来，一边捋一边一把把拣很鲜嫩的花朵按进嘴里嚼上，美滋滋地品咂着无比清香的花苞浆汁。若大人没功夫或不在家，我们就扛上夹杆，自己爬树折枝或用夹杆来夹拧一些小股枝下来捊槐花。几家的孩子要是凑在一起，场面便喧腾了，爬树折技的，树下抢的争的笑的骂的，比头顶上忙着采蜜的蜂子都闹得热火。天色向晚，待提回家的槐花被母亲淘漉干净拌上面粉蒸成麦饭端上饭桌，吃饭的氛围都会变得安定祥和很多。再没有人去多抢一个馍馍吃，每个人都吃得肚子圆滚滚的香甜、满足，甚至有的家庭会因为这段日子常吃爱吃槐花麦饭而省下些细粮呢！如今能吃上槐花麦饭更是一种福分，它是故乡亘古不变的味道。

相比于槐花，桐花只受孩子们青睐。奥秘在于落下来的桐花的花屁股里藏着星点儿花蜜！儿时贫乏的物质生活让那时的我们对于“甜”这么一种简单的味道总是有无限的向往。桐树太高，我们是摘不来花的，桐树太粗，我们抱着树摇，花儿也是无动于衷的，于是所有的孩子在仰头望树兴叹的同时都有了不约而同的期待：等风来！上课时刮了一阵风，下课了便有一群风一样快的孩子跑到学校院墙边的大桐树下拣桐花，夜里刮了一夜风，大清早你不用叫，孩子们都会乐颠颠地去拣桐花。花蒂已然脱落，把花屁股放在嘴里一吸，一丝丝甜蜜的气息便入肺腑，一张张稚朴的小脸上便有了无数个瞬间闭眼的陶醉！后来，再后来，对“甜”早已失了兴致，又见过了太多光彩夺目的名贵花卉，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把灰头土脸的桐花看到眼里了。

直到有一天，偶然看到一幅摄影作品，一座山谷的峭壁上，灿烂的春阳里，一树粲然怒放的紫灰色桐花，树下的观景台上，一群身着白衬衣的都市丽人挥动着精致的帽子、撩动着婉约的头发致意微笑，我才*一次发现，桐花也可以被选为背景色入画入框，而且就是因为这一树桐花，整个画面才显得如此清新脱俗别具风韵！从此，我似乎发现了桐花身上卓尔不凡的美感。就在前几天和朋友去了渭南五龙沟景区，隔沟相望，对面的塬坡上，近一点是粉红、火红、紫红的各色桃花，更高更远的山崖上，错落着一树树盛开的桐花，远望你甚至分不清花色是粉是紫还是灰，就是一团团的模糊的花影，但是你会觉得，近处这烈火灼灼的桃花如果少了远处的桐花作为背景，整座山塬便少了很多自然之趣。于是观景全程，我的目光都舍近求远，落在那一树树阳光下如梦幻般的灰紫之上。

作为一个爱花的女子，这世上美丽的花何止千万，唯有槐花、桐花永远伫立在记忆的村口，闪烁着热烈又含蓄的光芒，散发从未改变的乡土气息，让人一见而生无瑕念想，是人生永难褪尽的厚朴温馨的背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