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寸光阴

又一寸光阴

节后上班，见到了分别一个假期的每一张面孔，熟稔，但也多了一点陌生。

过年之后，那些面孔有些变得方方正正的就像麻将牌，有些变得浑圆臃肿，像年节里许多人爱吃的汤圆或者包子，像汤圆的可以和元宵节晚间的月亮媲美，像包子的，则像经过霜冻又经风吹日晒的大柿子，颜色变得灰暗，也无可挽留地萎蔫了，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还有变得威武雄壮起来的可能。有些，趾高气扬，神秘莫测，活像学得手艺的道士或者阴阳生。只有少数，就像吃饱了又在晒太阳的麻雀，兴致勃勃，喜出望外，仿佛下一顿的大餐是有备无患的，而日子总能这样自由快乐地过下去。

我本想受很后一种人的影响和感染的，试了又试，怎么也弄不出装模作样的节后笑容来，因为我向来沉默自矜，得不到足够的快乐感觉也就不会轻易笑出来，虽然我素来是十分看重笑容的。

见到别人经过年节之后都改容易色，自己也想求证一下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就学着别人的样子笑。笑出来之后，也有人响应、附和，笑声却有些干瘪，俨然经历了一个冬天现在又在初春被暖风吹拂着的羊胡子草。

才知道，自己又在东施效颦了，才想起笑容并不代表真正的内心快乐，或者说真正的快乐不一定全要用笑容来表示的。才想起官场上的握手是勉为其难的虚假礼仪，彼此赠以微笑是关于和谐、团结的表演，表面上灿烂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的背后很有可能是欲哭无泪或者咬牙切齿，可能代表着狗和狗的交情、狼和狼的友谊，可能是山中老虎与猴子之间的暗自较量。商界巨擘的握手应该是在揣摩钞票的温度和试探行情的详略以及商机的精准程度，而他们的微笑则更具有表演性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样的奇妙用心。普通同事之间的握手很有可能是雄性袋鼠之间争夺配偶诉诸拳击之前的热身运动，也可能是异性袋鼠之间在试探“芙蓉帐底卧鸳鸯”的可能性，而微笑大抵都是虚无飘渺不冷不热的。

仅仅只是节后上班，不过是送别了又一寸光阴，而非久别重逢或者劫后余生，用不着巧言令色地言笑、握手。再说，握手和微笑也不完全代表良好的人际关系，甚至还有被迫而为以及招致节外生枝的可能。因而，我还是保持以往庄重温和的表情为好，这样，不轻佻，不虚假，自己的内心也就宁静些、安稳些，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有快乐就释放出来与人共享，如果快乐的内容很高贵很有闺蜜的味道，那就要珍藏起来。希望自己如一棵大树，非但没有空心，还在屡屡发出新叶来。至于开花的事情，我素来的态度是尽量含蓄一些、低调一些，不想招摇，也不必招摇，希望像无花果树或者松树一样，悄悄结出果实来，让花的事业隐藏在果的事业之中。

毕竟，春天来了，我是渴望自己像一只火焰雀的，敏捷地跳跃，迅捷地飞，尖声尖气地鸣叫，穿云破雾，自由来去。不过目前还不是，倒像一只鹦鹉，并且是一只虎皮鹦鹉，温顺，胆怯，极像长时间笼养的那种。我心中的鹦鹉形象是“金刚鹦鹉”，却不知道我想成为“金刚鹦鹉”是否已经错过了季节，或者已经选错了气候带和土壤，它们本应该生在南国长在南国，我所在的北方大概不宜。这里有太多的麻雀，虽也可爱，终究平庸，尤其缺乏画境和诗意。

有时候偶然可见“翠鸟”一样的人，一头又一头扎进生活的水里，他们生性的棱角长时间内无迹可寻，而我，又是个急性子的人，等不及他们得意洋洋地钻出“水面”就离开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做我自己的事情。

我很害怕鹰一样性格的人，他们好像总是赶上了开春时令而饥肠辘辘，急需食物也急于寻找配偶以生儿育女，利用各种名目和机会寻找猎物然后捕杀猎物。但是，他们对翠鸟这样的小玩意儿似乎不大在意，他们总在觊觎能够得以饱食一顿的东西。因而，我又会接纳庄子的言论：以有用和无用的中间状态生存，不为饿鹰果腹，也不为虫豸所累。

其实，我关于飞禽走兽的担忧也是多余的，因为有时候我自己也有鵰的性格，常常在精神世界里以“异性”的强手为敌，也以“同性”的高手为友，虽然作鵰的结果是自己也会遭逢险恶，但是，追求更高境界的秉性实在难以改易，一旦和人的精神世界的凶顽狭路相逢，必定不会保持沉默，结果，即便羽毛散落，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我想，做为男人没有学会向强敌低头一定是有好处的——果然没有低头！因而，我错过的不仅仅是“虎皮鹦鹉”、“金刚鹦鹉”、“老鹰”以及“翠鸟”，我也错过了“火焰雀”和“鸽子”。现在，春天和五十岁携手而来，我才发现关于鸟的种种想法实在有些幼稚，严重缺乏智慧，幼而不智便是无知。我以为还是应该将自己变成一棵大树，无花果树或者松树，在一定的高度存活，在足够的高度生活，也快乐，也开花结果，不会空心，当然首先必须是不要糟心，而不糟心的前提又是心要顽强*地活着。在我，这应该是能够做到的。

虽说没有看到赏心悦目的鸟，花，流水，山林，白雾，但还不至于将自己贬低为一只地老鼠。我可以认定自己一直想做一棵大树的良好愿望，也必须相信不管怎样的鸟儿都有可能帮我传播种子。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甚至不能得罪那些可怜的花皮松鼠，乃至十分丑偶可憎的豪猪。必要的时候，我会需要他们来帮忙的。

轻松绾结又一寸光阴，虔诚祈祷来日依然绵长。

也许在某一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所有的人会像狗尾巴花一样自由而真实。处于传播种子的共同爱好，我们都需要风的协助。

节后再聚首，各种表演者即将登台亮相，我只希望有些人在表演的时候不要露出狐狸的尾巴，希望有些人在大笑的时候不要伸出两颗獠牙，希望有些人自嚼其舌的时候不要失血过多，希望有些人向人卖俏的时候把自己的眼角擦拭干净，希望有些人在恐吓别人的时候不要把自己想象成江洋大盗……

夏天很快就会来到。

如果真的见不到自己如何变成一只火焰雀，也没关系，这个季节里毕竟还有乐观温柔的燕子，毕竟还有并无愁容的屋门和不带怨气的房檐。还有，自己真的就像一棵大树。想鸟的时候，听听燕子们七嘴八舌的吵嚷，也能度过心平气和的一天。

201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