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初雪
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进来，搅醒了我的睡梦。
于朦胧中抬眼一看，才发现，仅仅一夜间的功夫，那股已经增强的凛冽寒风，就把已入末梢的温暖冻结在了窗户上。
我急忙穿上事先预备好的羽绒服，爬了起来，推开冰凉的窗子。外面的平地上已经呈现茫茫雪川的迹象，片片如絮般的初雪，还在密集地飘落着，凝固了还未来得及回避的秋。寂静的天空，于此时似乎失去了知觉，被苍茫掩盖。
黄历上的立冬尚未翻开，冰寒竟不宣而至，用冷酷封存了秋的温暖，将大地的一腔情怀化为了悲凉，写意出即将冬天独有的那番自傲景致。此刻，红枫黄花的璀璨之光已渐渐泯灭，秋，不得不哀叹着准备早早地离场。
没了隔墙的院子里，几个孩子约在一起嬉戏玩耍。他们都裹着一身笨拙的棉袄棉裤，小脸蛋冻得通红，正在毫无顾忌地堆砌着只有他们自己认识的小雪人，几只小手揉巴着雪团，把童年的梦想和希翼织入小雪人的空壳里。
我把目光投向近处的那座山，雪还没有完全将山覆盖，沉默的灰色山峦显得十分荒凉，那些已经光秃了的枝丫上，依稀地还能看到几片残叶在寒风中颤抖，似乎在述说着昔日的茂盛和今天的凋零。
一阵风吹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你这是在感慨时光如滚滚流水，又是一个不复返的曾经吗？也已是两鬓灰发的老伴走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窗户。
我叹了口气：今年的冬来得好早，让万物难以胜防。
老伴看着我，笑了笑：“不是今年的冬冬来得早，是由北而来的那股冷空气，有点不合时宜了。”说完，转身为我端来一杯沏好的茶，这是我每天清晨必修课。
我接过茶，看着老伴，笑了起来，是因老伴说的那句不合时宜。
原本，想借助好不容易的闲暇，于秋末时回老家祭奠一下双亲，顺便再好好地欣赏一下山乡间的红枫美景。没曾想，今年却遇到了较为罕见秋季落雪。
我对老伴说：“我想出去走走，到村后山下母亲那里看看。”
老伴点点头：对先辈的缅念，年年岁岁都必如此，今年更不该少。接着，老伴关切地对我说：“只是深居山乡的老家这里，不像城市里固定模式，秋不秋冬不冬的，这里的气候可是很应时的，也会时刻变化，你要千万注意身体。”
老伴还专门提醒我一句：“出去时一定要带上暖手袋。”
揣着老伴为我烧好的暖手袋，推开门，踏着吱吱作响的雪毯，缓缓地走到村庄很北边的山脚下。
母亲的坟墓已被雪所覆盖，犹如洁白的羽纱，在风中飘浮着无尽的大爱。
我没敢走近母亲的长眠地，怕我身上尚未脱去的浊气，会污染了很淳厚的圣灵，只是站在边缘上，默默地为心中永恒的母亲鞠了三个躬。
静默中，我似乎听到母亲在对我说：“孩子啊，转眼间，你也是过了知天命之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取舍的吗？”
我下意识地摸摸额头上的三道皱纹，再次想起那个而立之年的秋末之时，是被落魄和冷漠突袭的那个秋时。由于一系列的决策失误和市场的变化，我从辉煌的顶峰跌落至低谷，一切努力和付出化为清风，退回到起点的角落里。
那是一段凄楚哀恸的记载，更是漫长的一条伤悲路。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态，只是抱着忧伤，每天在不停地哀嚎，怎么也放不下由一身金装回到赤裸裸的一无所有。
也是随后不久的秋末清晨，母亲的电话，叫醒了我已经麻木了的醉梦：“在这个世上，有哪一朵花会是永远开着的？花季再长，到了也得谢落。只要挺过去寒冬，到了来春，花，又会重新开放。生活不是天天泡在蜜罐子里才是幸福，有点苦味，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
母亲的这番话，虽然没有多少语言的艺术性，也非哲理性，可对我，却是很富激励的鼓舞和鞭策。我此后能于绝地奋起，就是因了母亲很乡音话的启示。我心中的诸多结，都是在母亲的温暖中慢慢解开的。
望着母亲的陵墓，我的心有些黯然。母亲过早地仙逝，让我正在崛起的仕途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遗憾。我常常在想，难道，人的生命在瞬间的亲情欢聚和开心之后，就只有离散？为何不留出一点让我能回报母恩的空间？
面对着今天的同样季节景象，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感觉一切的过往好像都是虚无缥缈。出现这种感觉，不知道是自然界开始老化了，还是我已经缺失了那种初始的信念？
“还在寻找什么呢？你我的前面，已经不再是没有尽头的路了，终端已经可以望见，何不开怀地向前走呢？”是老伴在对我说话，她是不放心我，尾随而来的。
当我转身时，一片银杏叶随着风悬浮了片刻，落在了我的面前，我弯腰捡拾了起来，看着银杏叶上的清晰纹络，心在荡漾。母亲曾经的一段话，是我至今难以忘却：“树叶绿的时候，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而当树叶枯黄时，就会失去色泽，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要记住，再轻的树叶，落地时都会有声音，哪怕是很微弱的声音。”
“只有声音，是可以永远留在心底的。”我喃喃自语地说着。
“天堂的母亲已经听到你的声音了，也知道，你没有辜负她老人家的对你的期望。”老伴笑着说。
雪，在飘落着，轻抚着我的脸，似乎在告诉我：“只要有母亲的灵魂陪伴，你的心就会永远感到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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