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梨花
又是沙尘漫天的季节。
本想等到一个晴朗的日子去偏远的乡间看梨花的，这样的日子又必须在双休日。却不巧，上一个双休日，沙尘来了，像狼烟一样从西北方席卷而来，漫天黄尘，风吹无定。眼看双休日无端地白费，只好把准备好的简单行装拆解开来，将每一样东西都放回原处。有些无奈，本应该像喜出望外的眼睛那样欣然睁开的日子，就这样意外闭合，而日子，仿佛也意外地回到了从前的某一个时刻。
恍兮惚兮的从前实在过于宽泛。感觉和想象中，属于从前的日子好像应该是确定的某一天。那么，究竟应该是那一天呢？从前的日子，已经像沙尘一样渺茫，那个应该有的某一天也便很难分检。
时间无所谓新旧，日子无所谓远近。想来想去，仅仅是记忆的空穴在向前挪移，所有走进过往的人和事都像接受了检阅的军阵那样庄严地站在原处。那个空穴曾经装过昨天，又跳入今天并装着今天，无疑，它还将跳进明天装下明天……记忆的空穴经行之处，一些被贴上标签，还有一些，被拥塞的日子遮挡了，看不见，听不见，也想不起来，有些甚至是永远的想不起来。
记忆的探头又指向了梨花——就想起一些关于梨花的事情来。
几年前的光景像落地的树叶一样色泽淡去，但还记得是在春季，还记得梨花，记得也是这样的沙尘漫天。有一天，听人说乡下的梨花开了，不由得心里暗自惊喜起来。
次日即是周六。
天忽晴朗。独自一人远赴乡下——我常这样一意孤行、只身远行。
我去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梨园。
园主人很年轻，是一个极善于进入欢天喜地角色的人。常来观赏他的梨花，我和他已经很熟了。
那天却不太凑巧，他要进城去办事，因不能陪我观赏梨花而满怀歉意，但他很乐意把梨园的大门为我留着。临走，他煞有介事地问我：“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我很愕然，也很茫然，不知如何以对。因为我记得我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从未兴师动众地造访过他的梨园。不过，我每次到他的梨园时，的确有许多的早行人在他的梨园。他一定是误会了。
“对，就我一个人。”
我这样简单地回答他，希望不要让他节外生枝地穷追我曾呼朋引伴来过他的梨园的证据，也不要耽误他的进城办事，也希望留给我更多的时间让我观赏梨花。
果然没有节外生枝，他走了。
其实，所谓梨园的大门也仅仅是一个符号意义的东西，并无实质性的作用，因为，那个充当“大门”的东西原本就是一棵干枯的花椒树，能够充当大门的很好条件是花椒树上有密密的尖刺，确乎只能“防君子不防小人”。至于梨园的围墙，也是一样古拙淳朴的干花椒树围合起来的，不能够拦人，但能够阻拦牲口的进入。
进园，把作为“大门”的干花椒树依原样放好。
梨花初绽，花朵尚不算多。抑或是刚刚经过沙尘的侵扰，抑或是春季难免的干旱，花朵都不大，也不甚白，非但不白，反而带着些昏暗的土黄色。树下空地也是杂草丛生以至蓊郁。虽有蜂鸣，但觉遥远，遥远得不见踪迹。
眼前的事实有悖于观赏梨花的初衷，觉得梨园尚未完全从冬天里苏醒，因而，向往中的梨园就显得有些落魄。
正憾恨时，一阵嘈杂的人语声由远而近。一看他们的行装和相当不凡的气宇，就知道也是从城里来的观光客。
我素来讨厌一些浅薄的市民每至乡间之后的虚张声势和种种极具夸张的言行，所以，我对这一帮人的到来首先从心底里生出了厌恶，对他们的惊呼、喧哗更是不屑一顾。然而，有人终于发现了我所处位置的优越，并且他们也看出我并不是梨园的主人，就向我询问起进入梨园的门径来。
这让我很犯难。说给他们吧，我又不是园的主人，不说吧，连我自己都觉得怎么也找不到能够恰切阻绝他们于园外的理由，就这么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居然让我一时窘迫不堪，恨不得即刻变成一棵梨树来逃避这些追问和难堪。
还是有人找到了梨园的入口。他们陆续进来了。
然后是变本加厉的喧哗。他们用手机和数码相机给寥落的梨花拍照，也给兴高采烈的他们自己留影。
我该走了。
却不能走，因为我已经发现事实上我已经担负起为梨园主人照管梨园以及看管梨园大门的责任。
我只好到梨园外面去等。
就在我走出梨园之后，梨园变了，变得亲热起来、可爱起来，仿佛梨树上的花朵也增加了许多，比我刚进园时更为繁盛、更为绚烂，也更好看。那时，梨花的娇弱、雅致还像从前那样清楚明白、令人怜爱，而梨花的洁白，也比刚才更加缥缈、浪漫。恍然大悟一般，我的心里生出一阵难言的酸楚和遗憾，仿佛心爱的情人身边突然站着另外一个陌生人一般。
原来，梨园的韵致赫然再现，是因为那一帮人的来临，因为他们的嬉笑和吵嚷，因为他们的兴致勃勃的来回走动、四处挪移，因为他们他们自由无羁的笑声和自由舒放的笑脸，因为他们对梨园和仅有的梨花的真诚赞美和完全认可！
还进不进去呢？
正犹豫时，那一帮人从梨园出来了，然后笑语声喧地去往远处翠绿的麦田和嫩绿的柳林。
原来，人，才是景致之中很生动很美丽的部分，也是很有意义的部分。
这才明白园主人临走时何以问我“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呢”所包含的道理了。
现在，又是沙尘漫天的季节。
乡下的梨花应该开了。再过两天又是双休日，无论如何应该到乡下去看梨花了，不然，梨花极短的花期会给人留下为期一年的憾恨。再说，沙尘天气本不会阻挠梨花的开放，我也不该因为梨花的蒙尘而不去观赏。这个双休日我一定要去乡下，并且，还要约上一些同样喜欢梨花喜爱春天的人。
201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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