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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耀华: 枕着森树的清香入梦

来源: 北方文学城 时间:2021-06-27

文|梁耀华(广州南沙)

 

 枕着森树的清香入梦

                   

四十多年前,我种了一棵森树。

它种在厨房后面的鱼塘边,我还给它扎了一个简单的篱笆。

它的学名叫苦楝树。种它的时候,我很严肃地对父亲说,请不要砍走它,我要用它来做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

在上个世纪靠红薯、土豆、木薯度日的那段岁月里,饥饿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时刻笼罩在农村人的头上,活下来才是头等大事。渐渐地,在为生存艰难奔走的日子里,我已全然没心思去理它。

我再次关注这棵树的时候,是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去县城读书的前夕。父亲对和我说,你种的森树长大了,像你一样的瘦削。我才记起,哦,原来在自己跌跌碰碰的成长路上,还有一棵树伴着我一起成长。和它告别的时候,它已经像个身材修长挺拔的青年。站在它面前,我无法想象到当初瘦削伶仃的它,居然有点枝繁叶茂的样子了,也不知它还记不记得是我把它种到那里的。那个夏天,看到它瘦削的枝头上已经结了一累累青涩的果子。印象中记得它的花很美丽,是淡淡的紫。从树顶到树腰,枝头上挂满了这样一串串的紫,一团团的紫,一簇簇的紫,像紫色瀑布似的,散发着浓浓的香中带苦的味道,和着烟囱里的炊烟一起弥漫在鱼塘边。它就在那里用它温馨的花和浓郁的香陪伴着周围的竹林、龙眼、荔枝、黄皮、蒲桃等一起繁华了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为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妆点出一片的浓阴和幽静。再过一段时间,它青涩的苦楝子会慢慢的变成黄色,慢慢又变成褐色。到了那时,挂满枝桠的苦楝子就会像黄黄褐褐的风铃般在风中摇曳,默默无闻地演绎成一道属于自己的风景。

在县城上学的三年一晃而过,毕业分配到学校工作之前的那个暑假,回到家里,发现它居然已经悄然长成了一棵大树。过了几年,准备结婚了,一件家俱也没有,想起家里有这样的一棵森树。当我把眼光投向这棵挺立在塘边的森树时,忽然心里涌起一丝的难受。一棵我从未给予过关爱的树,为了一己私利,它不幸地要成为斧刨的战利品了。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不经意地对我说,你二叔经常抱怨这棵森树挡住了他半个鱼塘的阳光,落花时节又把花飘进了鱼塘里,果实成熟时更是落得满鱼塘都是,早就盼着把它砍了。我似乎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于是,它在木匠欢快的刀斧下,变成了我一直渴望拥有的书桌。

这张书桌从它做好之日起,就开始了它如我一样的奔波岁月。弟弟想法找来了一台货车,帮我把书桌运到了学校。我就在它身上备课,刻试卷,写作,练字,雕木头,刻竹子,刻石头,在刀光与墨香中陪着我一起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虽清贫苦涩但异常充实的日与夜。

到了九十年代末期,我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块国有土地。建起了一间二层半的连窗户也装不起、楼梯扶手也没有、一三层还未装修的小房子。入住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它便成了很华丽的家私了。等到迎来了我人生中的*一台电脑,它又多了一份责任,还成了电脑台了。有了电脑后,备课方便多了,连自己的文字见诸于杂志报刊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岁月又走到了二千年,随着某日系汽车厂的引进,村里的房子突然成为了产业工人租住的抢手货。随着人口激增,停车难,加上餐厅林立,油烟缭绕。于是又一次张罗着搬家,搬到了一个临河的小区。它的款式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样子又丑,又陈旧。家里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把它搬到新房子里,说它太寒酸了,搬过去会让人笑话的。它在我清淡如水的生活里,陪着我走过这么多年,它是我从老家里带出来,很好保存到今天的物品,况且它身上镌刻着父亲的影子和故乡的泥土的气息,又怎么舍得把它扔下呢?在我的坚持下,它终于又一次随着我走进了新的书房,在装修一新的房子里,它淡定从容地安坐在窄小的书房里,它不用再放书籍了,因为书房里安装了两个落地的大书橱。它上面只放了一台电脑,一瓶墨汁,一个自己刻了字并放了些毛笔的竹筒,一块小小的砚。

我就在它依旧散发着隐隐清香的身上,经常拾起丝丝缕缕的乡愁,化成淡淡的文字,安慰一颗在异乡奔走得太累的心。在温润的蕉门河畔,点一盏明灯,与它一起沐浴着明亮的灯光,一起与窗外的月色共享安宁。尽管红尘热闹繁华,但守着这一方如水的恬淡,哪怕路上有连绵的病痛和苦恼,有它相伴,已经足够了。

中师毕业的我,成长之苦与这棵苦楝树如出一辙。一路的追赶和不能也不敢停歇的奔跑,路上尽是寂寞和孤独,一路不断的风雨相伴。但苦尽之后等到甘来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才能孕育出这一份淡淡的苦中带甘的清香。于是 ,当初之苦反而成为生命中一种妙不可言的恒久的回忆。

当我奔走得太累的时候,它当年独自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开出的淡淡的紫色的花,又一串串一团团一簇簇的涌上心头。它在那个远离繁华远离喧嚣的乡村里,它一直孤独地在那里咀嚼着它生命中特有的淡淡的苦涩和它馥郁的芬芳,它那种朴实无华的极不愿寄人篱下的固执而长成的高挑的身材,就这样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田里。

     近三十年的相伴,它由色彩明快走向了色泽黯淡,我由意气风发走向了意气阑珊。一人一桌,一灯一卷,每天在台灯下有数小时的肌肤相接,它的生命里有我,我的生命里有它。它闻着书香度日,我枕着它的清香度日。在一个又一个披灯阅读和舞笔弄墨的晚上,一个年过五旬,离乡别井,双鬓已经斑白的老人,能够枕着它的清香入梦,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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