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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宅

来源: 北方文学城 时间:2021-06-26

故乡的老宅

故乡的老宅,差不多已有百多年历史,坐落在古镇丰惠老街的一条巷弄之中。

老宅所处的地理位置,是古镇老街上的生意人很为理想和稀罕的。离开纷繁嘈杂的市井,只需几步,便到了自己的家;带着茶余饭后的淡淡的生活气息,再次进入市井,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地坚守着生意人的事业。当年父亲上下班的情景,瞬间浮现到眼前:盛夏天气,吃过中饭以后,烈日下,中年发福的父亲,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条淡士林兰布齐膝短裤,后背的裤腰上插着一把芭蕉扇,短裤的后贴袋里塞着一包香烟,穿着一双踢踢踏踏的拖鞋,右手擎着一搪瓷杯茶水,每天都慢条斯理地行走在小巷滚烫的石板路上。这情景每年的夏天都会上演,直到我的儿子也可以清楚地描绘出“爷爷的背影”。

在当时,这与风雅无关,与文明无关,一到夏天,小城里很多男人都会有这种姿态。

老宅所在的小弄,与古镇老街上其他巷弄大同小异,在沿街店面房的罅隙中,硬生生挤出一条缝隙,让商街的汁液,沿着一条条缝隙,向周边渗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市井生活”。

老宅所在的小弄在古镇的市中心。从街口进弄,路中间铺着的是二尺宽的长方形青石板,两边用大小不等的卵石密实镶嵌着,间或也有用小块石板补平。雪天不打滑,雨天不积水,这路做得颇有点匠心。小弄,不过百步。住着的八、九户人家,吃的都是商街饭。弄底再拐弯过去,走向纵深,则是一个大大的杂院,称之为“道地”的地方。

老宅所在的小弄里,孕育了各家各户兄妹们的童年梦想、青春理想,六、七十年代在弄堂里轧堆戏耍游乐,唱歌跳舞的欢乐情景犹在眼前。我曾无数次梦想着回老家看看,而如今站在老家的台门口,弄堂里却出奇的静谧。期待当年的小伙伴出现,就是一个也好时,竟然让我失望。突然明白,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的伙伴,羽翼早已丰满,他们已带着自己的梦想,纷飞到自己的想去的地方。有一天,他们想家了,也会像我一样再回来看看。

近乡情怯,梦里的萦回挡不住回乡的脚步。但是真正站在凋敝的台门前时,我居然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破败的门。

透过残破的门缝,努力地扫视着台门里的一切,尽力搜寻着梦境里的渴望。

眼前的台门里是一片没膝的荒草,围墙边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了一丛丛谷树,疯狂地蔓延在一侧的天井里,结结实实地盖住了屋檐下的天落水缸;荷花缸还在老地方,只是已经没有荷花的影子;草丛中隐隐露出一只水泥井圈灰色的角。恍惚中,见到父亲兴冲冲地拉起冰镇在井里的大西瓜和他的老酒,我们团团围坐在天井里的葡萄棚下面,等待分吃西瓜的欢快情景。与当今社会家家拥有冰箱空调的生活比较,那时候真的是既原始又土气,可我们却觉得已经很不一般了。不然,梦里为什么总会有这许多“土气”的往事念念不忘?难道说这“土气”已经入骨?

天井右侧的屋檐前,一颗老枣树还在一个劲地向上伸展着枝条,虬枝横生,高过屋顶。树底下,瓦流里,阴湿的花坛壁上长满了暗绿的苔藓,树底下堆叠着一层细碎卷曲的黄叶,地下,瓦流上落满了掉下来的大枣,那暗红色的枣子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淡淡的腐臭气味。

老宅的堂屋门紧闭着。父母已经不在了,屋里没有了昔日炊烟的招引,看不见父母的身影,闻不到家的温馨气息,我甚至于没有勇气推开这扇关闭了很久的大门。父母在,家就在。我踯躅在门前的小院里,涌上心头的是弃儿一般的酸楚。父母在,在听到门铃响起时,立刻就会迎出来。母亲欣喜,立刻泡出一杯上好的龙井茶,父亲则会匆匆上街,去添配一些可口菜肴。父母在,不论多忙,这一顿饭我是一定会在家里吃的。

老宅不大,但它容得下岁月风雨的朝朝暮暮。一阵风起,几片枯叶从屋瓦上飘飘扬扬地落下来,翻了几个跟斗,潇洒地落在庭院里的荒草上面。使院子里愈发显得萧杀、凄凉。

我下决心推开堂屋的门。屋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馨,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带着霉味的冷风。朦胧之中父母亲端坐在正堂前的墙壁上,慈爱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朝着我看。

堂前的八仙桌和椅子上面,被厚厚一层灰尘蒙住了,白乎乎的看不到原来的漆色;父母座位下方搁几板上面的座钟,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不见了影踪。

那时候,祖母还在。一家七口人,很多时候都能团团围坐在一起,无论是吃的什么,记忆里总是那么欢乐、温馨、融合。父亲因为要喝点老酒,上横头的座位,必须是父亲的,祖母总会把好点的菜蔬,放到父亲的面前。那时候我家的规矩重,我们吃好了饭,不能离席,放下筷子的那一刻,还要说一句:“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父亲喜好结交,乡下有不少朋友常来走动。从春天的鲜蚕豆、洋芋艿到秋天的板栗、蕃薯,冬天的山麂肉,他们来时,都会随手带一点来。所以家里的饭桌也始终是满员的,非常热闹。

有好几年,南岙的钦堂伯每到交公粮时节,都会带几个人来我家说是“稻谷晒得不够水份,必须重晒达标以后,粮站才能收。”他们在法院仓借地方摊晒,吃饭住宿就投靠在我家。那几天我家更会忙一阵子,闹热一阵子。

我打算离开老宅时,台门口探出一个老太龙钟的脸,惊奇的往院子里张望,我迎了出去,她弱弱地问:“你是…?是老大还是老二?…什么名字我叫不出来了?”我回答了她。她又感叹起来“啊啊!年纪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稍过了一会又说:“你到我家去坐坐哦,茶喝一杯去!”

闻听后,我愈发的伤心:眼前我视为血脉之地的故居老宅,此后恐怕再不是儿孙们可回的家了。

几年以后,我会带着他们来古镇旅游,但是,到了那时候,我们都只能是游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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